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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94章 掘地三尺觅生机 回首卅年叹沧桑

南三河的河床像一块被烈日烘烤了千年的老瓦遍布着深可见骨的裂璺。

最窄处瘦骨嶙峋的河底泥早已硬如顽石光脚踩上去发出干涩的“簌簌”声仿佛土地在反刍着往昔饱胀的汁水又或是嚼着无牙老妪的碎语闲言。

虞玉兰抱着怀里那个硌着肋骨的破布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这片焦渴的伤口。

布包里是半捧公社刚发的、绿乎乎掺着碎草和黑泥的菜滩糠。

脚下的泥土去年还能没到脚踝柔软如膏腴如今却硬得能硌碎指甲裂缝宽得能塞进半只脚掌里头嵌着的稻壳碎末被她踩得“咯吱”作响像是这垂死的大地在绝望地咀嚼最后一点前年的收成。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干涸的河床投向对岸。

那片曾傲然插着“亩产万斤”木牌的田埂如今只剩几截朽木歪斜地戳在龟裂的土里像几根被遗弃的肋骨。

木缝里几株瘦弱的苦苣蜷缩着叶子卷得像一只只攥紧的、永不松开的饥饿拳头。

三十年前的河东啊……虞玉兰浑浊的眼珠里泛起一丝遥远的微光。

那时田步仁家的青砖大瓦房在苍翠的芦苇荡里昂着头田埂修得比壮汉的腰板还厚实灌渠里的水亮晃晃地流淌连渠边的野草都比河西的油绿肥厚。

她还是个梳着乌黑大辫子的姑娘跟着娘去河东走亲戚远远望见地主家的长工在打谷场上扬场金黄的麦粒飞起来真真像下了一场黄澄澄的雨落在地上能铺出半尺厚的金毯子。

她娘使劲拽她快走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河西人骨子里的认命: “兰子甭眼馋!河东是金窝窝河西是泥坷垃命定的事儿咱这辈子甭指望换个过法!” 谁能想到呢?不过三十寒暑金窝窝成了张嘴干嚎的泥疙瘩。

田步仁家的瓦房早被拆了丢进炼钢炉砖缝里的灰浆被饿疯了的饥民抠出来当碱面舔食剩下的半截土坯墙塌在那里露出里头混着麦壳的夯土——当年地主老爷为了防潮土坯里足足掺了三成麦糠。

如今倒成了饿殍们啃食的目标墙根被啃得坑坑洼洼活像被野狗掏过的坟冢透着无尽的荒诞与凄凉。

怀里的破布包硌得她生疼。

那点绿乎乎的菜滩糠是她和孙子永海的命。

早上在公社领糠时她鬼使神差地在河东那片曾经最肥的地里抓了一把黑土塞进包里。

不是贪那点土腥是记得死鬼老头子姬家蔚活着时念叨过河东的土“养人”。

那年她生忠楜时奶水下不来就是靠娘家从河东弄来的半升小米熬粥硬是催下了奶水养活了儿子。

如今这土跟着菜糠进了怀倒像是把半片干瘪的河东揣在了心口窝子上。

走到河心脚下的泥突然一软陷下半寸。

虞玉兰一个踉跄慌忙扶住一块翘起的硬土块。

指尖刚搭上裂缝边缘一股异样的暖意便顺着指肚爬了上来。

不是日头晒出的燥热是一种带着潮气的温乎劲儿像谁把喝剩的、还带着米油星子的热汤泼在了里头。

她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眯起昏花的老眼凑近了那黢黑的泥缝深处——黄亮!指甲盖大小裹着泥却挡不住那层油润的光泽! 是黄豆!是沉在泥里、没被搜刮尽的宝贝疙瘩! 虞玉兰的眼倏地亮了比去年炼钢铁时炉膛里蹦出的最红的火星还要灼人。

那光是沉在暗处的闷着一股子韧劲儿像被死死摁在土里的春信挣扎着要透口气。

她“噗通”一声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硬泥上钻心的疼让她龇了牙却全然顾不上。

干裂得布满血口子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抠进裂缝。

粗糙的泥棱立刻割开了口子鲜红的血珠儿渗出来滴进泥缝没等晕开就凝成了暗红的小珠子倒像是给那金贵的黄豆镶了道凄艳的边儿。

她开始了虔诚的挖掘。

一粒两粒……头三粒死死粘在硬泥里得用指甲盖一点点地剜、撬。

指甲缝很快塞满了泥垢钻心地疼。

第四粒狡猾地藏在一块锋利的碎贝壳底下搬开贝壳的瞬间指腹被划开一道更深的口子血顺着指缝蜿蜒流进破旧的袖管冰凉的触感她浑然不觉。

风从对岸卷过来带着芦苇烧焦后的糊味吹得她额前稀疏的白发紧贴在汗湿的脸上像一层冰冷的蛛网。

她机械地数着一粒两粒……直到第十七粒沉甸甸地躺在掌心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任何东西仿佛那不是手而是两片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枯叶。

十七粒黄豆!每一粒都圆滚滚裹着黑泥却透着一股子饱满的精气神像刚从娘胎里滚出来的小生命带着不容置疑的活气。

虞玉兰把它们凑到干裂的嘴边伸出早已被菜糠磨得麻木的舌头一粒一粒地、珍重地舔舐。

尝不出豆香只有泥的涩和豆皮的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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