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丹青第二百四十三章 画作
是夜寂静得连蚊蚋薄翼扇动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山月伸手将因跪着而散开的裙摆一点一点收敛起来扶着蒲团旁的边几站起身转过头用绢扇轻柔地将追逐烛火的飞蛾扇到窗外去。
飞蛾对未知飓风的畏惧战胜了天生对火焰的渴望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山月站在窗前身姿瘦削快要沉溺在暮色的黑雾中又像折起的纸船孤独凋零地浮荡在深得发黑的水上。
“关北侯府刚刚送来了信帖。
” 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走了低沉清越的男声沉甸甸地来。
山月回头。
薛枭面目平和先至棺椁前给程行郁上了三柱香再食指和中指夹住绯红的烫金纸帖递到山月眼前:“来人是个面生的嬷嬷听说是靖安新给周氏的约了你明日午时去观案斋议事——那嬷嬷应是不知许多内情不愿将帖子给门房硬是等来黄栀才把东西给出来。
” 山月垂眸接下翻开匆匆扫过两眼点了点头以示知晓。
薛枭略微埋下头眸光轻轻打量山月:人是瘦了许多的原本就尖尖的脸如今像是被重塑过的皮肉紧紧贴在骨头上颧骨微突涵带了峰峦叠嶂之间苍劲的嶙峋和凌厉。
程行郁死后这几日山月除却哭问了两句“为什么?为什么?”便曾再未流过泪她像一个利索能干的女管事井井有条地安顿程行郁的后事:除开丧仪的一众事宜还修书一封寄给松江府柏瑜斯在信中写道“...劳烦柏大人在善堂中择一子拜行郁为师此子年岁最适小于三岁可将此子送于平宁山行郁舅公处教习也可送至京城由我亲自教养。
此子若有所得成程家一应产业交由此子名下” 另态度非常强硬地谈论起程家诸人:“...对此安排若程家人有任何异议皆可至京师来寻我贺山月尤其程家三叔。
” 他在信上加盖了私章自官道快马加鞭送至松江府。
对于程行郁留在京中的物品山月亲在此处拾掇七日不曾假借于他人手。
山月始终表现得强大、稳定、自持、平静、沉默。
王二嬢给山月送饭回来叹口气:“...程大夫终究是病了这么些年心里头都晓得他是好人不长命三月心里更清楚一直预备着呢...当今真过了身倒也想得通。
” 薛枭在心里摇头:她想不通她没想通如若想通了程行郁咽气时她就不会问出“为什么”这三个字。
厚重的棺椁就停在正中间四周燃着烛火。
程行郁安静又苍白地躺在里面嘴角含着笑像睡着了一样。
薛枭问:“今日头七明日下葬?” 山月点头:“明日下葬。
我包了一条大船明天就回松江府冰块、侍灵的人、船夫全都打点妥当了也特意算了吉时。
” 山月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朗声唤黄栀:“另再去找两个吹唢呐的白事前日那个不成偷奸耍滑指不定上了船就偷懒。
钱是不吝的要找就找来最好的。
” 黄栀抹了把脸脚下跑得飞快。
薛枭沉了沉声隔了片刻才道:“...这样兴师动众?” 短短六个字如触山月逆鳞。
山月脊背挺直后背的鳞片瞬时自卫般竖成一排又硬又厚的盾牌立刻语声尖利地反问:“你说什么?” 薛枭眸光始终平和抬起头来与山月直视声音轻缓:“程郎中向来深居简出从不喜奢靡铺张——他自己的意思呢?他愿意你花这样多的心血、这样大的排面安顿身后事吗?” 山月双拳在袖中握紧神情执拗:“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去做!” “不是谁去做谁不做...”薛枭摇了摇头:“...我们需顾虑程郎中所想所愿让他安心入土...” “我不要。
”山月厉声截断薛枭后话她始终垂着眸固执地重复:“我不要!” 山月拳头握得很紧素来修剪得当的指甲卡进肉里掌心很痛但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行郁是世俗中的善人他就该得到世俗中的善终!” 什么是世俗的善终? 衣锦还乡! 落叶归根! 香火百年! 名垂青史! 他救了一城的人他不该默默无闻地入土为安啊! 山月神色执拗薛枭看她半晌方垂下眼来并不再言意味着让步和妥协。
山月急喘几口气隔了许久胸腔才缓缓平息下来:“明日若要见周氏我需回府换一身衣裳。
” 山月先执三柱香上香后眼神回避棺椁径直跨步向外。
薛枭紧随其后。
山月走得并不快但始终快他半步好似刻意回避与他并肩而行——程行郁死后不知是他思虑过多还是太过敏锐他好像感觉到一切又回到了山月刚刚到京师的日子待他客气疏离二人之间横亘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走出灵堂东十二胡同便宅外的那棵老槐树在夜幕中摇曳着泛黄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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