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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传第63章 飞燕为母

老鸨看着飞燕把沈知远送的东西一股脑扔进炭盆鎏金的发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装着上等龙井的锡罐……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曾经被视若珍宝的物件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是谁在暗处发出的冷笑嘲讽着这场始于真心、终于荒唐的纠葛。

她叉着腰站在门口鬓边的珠花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脸上的脂粉被怒气冲得有些发花连描得精致的眉梢都拧成了疙瘩:“疯了!真是疯了!” 飞燕没回头背脊挺得像根绷紧的弦任由火星溅到她水绿色的裙角烧出一个个铜钱大的洞眼。

那裙料是沈知远特意让人从江南捎来的杭绸曾被她小心翼翼地压在箱底只在他来的日子才舍得穿。

此刻洞眼边缘卷着焦黑的边像被啃过的残叶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鸨骂了半晌从沈知远第一次踏进门时的“假正经”骂到飞燕如今的“不知好歹”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炭盆里。

见飞燕始终像尊石像似的毫无反应那股火憋在喉咙里反倒慢慢散了。

她终究是叹了口气甩着帕子转身帕子上绣的金线在烛火下闪了闪像句没说出口的抱怨:“罢了罢了你爱折腾就折腾别耽误了下个月的堂会。

”脚步声渐远带着几分无奈——或许她也看明白了这姑娘的心气一旦拧起来十头驴都拉不回。

飞燕把自己关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三天三夜没出门。

屋里没点灯黑得像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连窗棂透进的微光都被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她就坐在床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墙砖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硌着肩胛骨却比不过心口那阵尖锐的疼。

第一天她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胸腔像有个小锤子在里面反复敲打质问着那些被炭火烧成灰烬的承诺。

她想起沈知远第一次送她发簪时说的话:“这簪头的珍珠是太湖里养的配你眼底的光正好。

”那时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温温热热的像江南的春水。

第二天窗外的风声、远处勾栏里隐约飘来的丝竹声都变得像隔着层棉花模糊不清。

只有沈知远的声音那句“你的舞里有江南的水意”总在耳边反复回响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却又锋利得像把小刀子听得她耳朵生疼忍不住用手指堵住耳道。

可那声音偏像有脚似的从指缝里钻进来缠着她不放。

桌上的铜镜蒙着层灰她不敢擦怕看见自己眼下的乌青——那是连脂粉都盖不住的狼狈。

第三天连那声音也淡了。

屋里只剩下死寂像她的心一样被掏走了一块空得发慌。

她试着伸出手在黑暗里抓了抓只捞到一把冰凉的空气。

墙角的虫鸣都停了仿佛连虫子都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安静。

三天后她推开房门时初夏的阳光像碎金似的泼下来刺得她猛地眯起眼睫毛上沾着的细尘在光里看得清清楚楚。

院里的石榴树不知何时开了花一簇簇红得像血映在她脸上竟辨不出那抹不正常的潮红是花的颜色染的还是她自己的脸色。

老妈子端着水盆经过木盆沿的水珠“嗒”地滴在青石板上她抬眼一瞧手里的盆差点没端稳:“我的娘哎姑娘您这是……”飞燕的眼眶陷得像两个小坑嘴唇干裂得起了层白皮最让人胆寒的是她的眼睛——先前那点像江南星辰似的光亮全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像结了冰的湖面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连石榴花的艳色都照不进去。

她重新开始跳舞比以前更疯更艳…… 《胡旋舞》的鼓点一响她就像被按了开关的陀螺在铺着红绒的圆毯上飞速旋转。

裙裾张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罂粟金片缝在裙摆边缘随着旋转甩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有回她转得太急脚下的绣鞋打滑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渗出血来染红了素白的裤袜。

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手一撑地就爬起来膝盖在地毯上蹭出个暗红的印子接着转眼神里带着股狠劲看得台下的宾客又惊又喜纷纷叫好:“好!这才是玉楼春的头牌!”“飞燕姑娘的舞更有味道了!” 他们哪里知道那不是“味道”是绝望。

绝望像团火在她骨头里烧不烧尽最后一点力气不肯罢休…… 她跳《霓裳羽衣舞》时水袖能甩出三丈远雪白雪白的像两条受惊的白蛇在空气中扭曲、翻腾却再也没有流云的轻柔。

腰身弯得比以前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肩胛骨凸起像只被风揉皱的纸鸢;足尖踮得比以前更高每一次点地都像踩在刀尖上却稳得惊人。

可谁都看得出她的舞里没了魂只剩具躯壳在旋转像被线牵着的木偶线的另一端是看不见的痛苦扯得她心口生疼。

老鸨看得眉开眼笑用银签挑着块梅子糕私下对老妈子说:“你看我就说男人靠不住还是跳舞挣钱实在。

”眼角的皱纹里堆着得意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只有苏燕卿来看她时能从她旋转的间隙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空洞——那是连最烈的鼓点、最艳的舞衣都填不满的空洞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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